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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番外.幣改商規◎

經過近二十天的長途跋涉, 文玉龍終於抵達了京城。

他仰望著京城巍峨斑駁的城墻，心裏思緒萬千。十年前離京之時，他不過是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, 今日歸來, 卻已步入中年。

恩師已逝，故友離散，短短十年，物是人非。

好在, 他還有機會實現年輕時的志向, 報效朝廷，匡扶天下。

他扶了扶頭上的帽子，下令進城。

入京後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進宮見陳雲州。

數年不見，陳雲州臉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溫和淡然, 並未因身份地位的變化而變化。

文玉龍有一瞬的恍惚，仿佛又回到了河水縣時。

“坐吧，一路辛苦了。”陳雲州打量著他風塵仆仆的樣子, 含笑道, “我讓人給你安排了府邸, 你可以稍作休整再入宮。”

文玉龍這才回過神來，起身正襟危坐，笑道：“謝皇上體恤，微臣不辛苦, 微臣一想到能為皇上盡忠，能為天下黎民做點事，微臣就興奮得睡不著。”

陳雲州瞥了他一眼, 輕輕點頭：“好, 既如此那咱們就直接說正事吧。”

他的時間也很寶貴。

文玉龍連忙坐直, 一副垂耳聆聽的態度，心裏卻暗暗有些後悔，自己一時嘴瓢將話說得太滿了。他這初入京，對戶部的情況知之甚少，萬一說錯話，皇上不滿意怎麽辦？

陳雲州倒是沒為難他，而是問了一個有些突兀的問題：“文大人，你覺得戶部的職責包括哪些？”

文玉龍一怔，有些意外，這還用問嗎？

但他很快反應過來，陳雲州不會拿這種淺顯的問題來問自己，如果自己還是按照以往的答案去回答，只怕很難讓陳雲州滿意。

所以他認真思考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：“戶部掌戶籍、土地、賦稅俸餉及一切財政事宜，保證軍需供給，最重要的是保證收支平衡。”

陳雲州微微一笑，輕輕頷首道：“文大人說得有道理。不過在我看來，戶部更重要的還有兩個職責，一是會花錢，二是要會賺錢。”

文玉龍怔住了，在心裏默默品了好一會兒“會花錢、會賺錢”這六個字，還是沒有什麽頭緒，更別提行動了。

他是個聰明人，知道這會兒要是自作聰明，大包大攬，一口應承下來，非但不會讓陳雲州高看他一眼，反而會讓他在這位新帝面前失去信任。

所以文玉龍連忙擺出謙虛的姿態：“臣愚鈍，實不知戶部如何花錢、如何賺錢，請皇上明示。”

花錢還有什麽不會的？朝廷上下發俸祿，養兵，還有給皇帝修繕宮殿，修建陵寢等等，只要想花錢，總有各種法子，但陳雲州嘴裏的花錢肯定不是這些。

陳雲州對文玉龍的反應不意外。

戶部自成立起，就是朝廷的錢袋子，主要的稅收來源和開支都差不多，上千年了，大同小異，文玉龍想不到其他的也正常。

他放下茶杯，緩緩開口道：“所謂的會花錢，就是要做好預算，除了固定的開支，剩下的銀錢應該花到哪裏才能起最大的效果？才能給朝廷帶來回報。這些花出去的銀錢要麽是創造新的財富，要麽是改善天下百姓的生存生活環境，取之於民用之於民，為民謀福。”

最後這一點是封建王朝最欠缺的。

百姓繳納了賦稅，但卻談不上有什麽福利。

比如現代社會，科教文衛還有各種基礎建設都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，全國的稅收有不少用在這些公共事務上，這樣才能讓絕大部分孩子有學可上，有病能治，出門都能坐上便利的交通。

但古代，修官道大多都是為了行軍方便，而不是為了百姓的便利，百姓根本享受不了什麽。

陳雲州大學期間曾與朋友一道去走過所謂的古道，大多都很窄，地面上鋪的是凹凸不平的石頭，崎嶇不平，有些還很險峻。

現代人空著手走一段都累得慌。

但這些古道卻大多都是商道，古人要在這樣狹窄、不平的山路上運送貨物，有些地方馬車牛車根本沒法通行，只能靠肩挑背馱，完全用人力運輸。

商道尚且如此，就更別提鄉間小路了，只能靠當地的善心人士捐錢鋪路或是百姓自己修，若是運氣好，遇到有能力又務實還心懷百姓的官員，也可能修一兩條路。

至於醫療衛生教育這些更是想都別想，完全自己掏腰包。

市政建設？即便有，比如修城墻、建衙門等等，那都是勞役自帶幹糧上崗。

文玉龍聽得發懵。

稅收取之於民用之於民，為民謀福？他是第一次聽到這麽新鮮的說法。

舔了舔唇，他苦笑著道：“皇上，請恕臣才疏學淺。如何花錢，臣還是有些迷糊，皇上能否說得詳細一些？”

陳雲州很滿意文玉龍的態度。

這種事對古人來說，畢竟是第一次，不懂很正常，但不要裝懂，虛心學習，認真執行就很好，當然若是能靈活運用，多變通那就更好了。

不過文玉龍剛接觸，要求不用那麽高。

陳雲州給他舉實例：“比如興修一座碼頭會花不少的錢，但若是這座碼頭地理位置優越，來往客商雲集，那就可以創造很多的財富。比如，船只進出港口，收取管理費，碼頭周邊商鋪林立，收取商稅，進出口貨物收取關稅，都可帶來額外的收入，要不了幾年就能國庫花的這筆銀錢掙回來，並且帶來源源不斷的收入。這種花錢能給朝廷帶來更多回報的支出就叫投資。”

文玉龍眼睛發亮，默默點頭。

陳雲州又說：“至於為百姓謀福，那就更簡單，修路鋪橋，開辦公學，開設公立醫館，賑濟孤寡老弱等等。這些又可分為長期固定的開支和一次性的投入，比如修路鋪橋，這就是一次性投入多少人力物力就可達到。但若是開辦學堂、醫館、賑濟院這類就屬於固定開支，每年都需要投入一定量的銀錢，必須將其全部納入戶部的預算才行。”

文玉龍聽到這裏，神色有些凝重：“皇上，修路鋪橋還可，投入多少銀錢有個底，可開辦學堂、醫館、賑濟院等這類年年都要投入不少銀錢，若風調雨順還好，但若遇到災荒年恐怕會入不敷出，難以為繼。”

陳雲州點頭：“沒錯，這就要說我提的第二點，會賺錢了。為何遇到災荒年，國庫就會收支失衡，入不敷出？最大的原因是國庫的收入對田賦依賴太大。每年國庫的總收入中，田賦占了十之七八，若遇災荒年連續多個州府受影響，當年田賦收入銳減，還要撥一部分銀錢賑災安民心，這入的少了，出的更多了，便很容易造成財政赤字。”

“沒錯，正是這個理。”文玉龍見陳雲州將裏面的門道說得很清楚，頓時松了口氣。

陳雲州看了他一眼，繼續說道：“要減少國庫對田賦的依賴，最好的辦法就是擴大稅源，尋找新的稅收途徑和來源，減少田賦在財政收入中所占的比例。如此一來，即便遇到天災，國庫的收入也不會出現大幅度的波動，這是其一。”

“其二，在收入較多的年份，國庫可存一部分銀錢，以備不時之需。此外，國庫也可發售一批國庫券，約定一年或兩年甚至十年二十年的期限，到期還本付息，從而緩解資金壓力。”

文玉龍感覺今天自己的腦子很不夠用。

陳雲州每次開口都刷新了他的耳目，但他又極為興奮，這些若能實施，確實能解決歷朝歷代的國庫之困。

因為全天下的土地只有這麽多，田賦占據了大頭，每年國庫的收入差不多是恒定的，如果沒結餘，一旦遇到天災人禍就會入不敷出。

可要是田賦占據國庫收入的五成以下，這影響就會減小很多。

“皇上所言極是，只是如今茶稅、鹽稅已是不低，酒稅、醋稅、過州稅等也已征收，臣愚鈍，實想不到更多的稅收法子。”

陳雲州輕笑道：“文大人謙虛了，茶稅也好，鹽稅也罷，加上所謂的酒稅、醋稅等，其實都可歸於一個商品稅。依我之見，茶、酒、醋等，是在生活必須之外，尤其是酒、醋等需得糧食發酵，幾斤糧食才可釀一斤酒，茶也多是文人雅士、茶館之客方能飲，實應該收重稅。”

“反觀鹽，一人一天所能食有限，而且是身體必須，人長期不食鹽會身體乏力、視力模糊等等，尤其是重體力活，每天出汗多，攝入鹽分更多。而一斤鹽便宜時幾十文，貴時幾百文，這才是不合理的。”

底層百姓本就窮苦不堪，而鹽又是生活必需品，再對其施重稅是一種嚴重的剝削。

因為鹽價高並不是產量不夠，物以稀為貴，而是朝廷把控壟斷以謀暴利，民間私鹽比官鹽價廉一半以上，那些鹽販子照舊賺得盆滿缽滿。

文玉龍在地方為官十年，陳雲州說的這些情況，他自然清楚。

“皇上說得是，但除了田賦，鹽稅乃是國庫最重要的收入來源，若再減少，恐田賦的占比會更大，而且國庫還會少一筆穩定的收入來源。”文玉龍苦笑道。

鹽稅確實過高，但這是最好的一種收稅方式。

陳雲州點頭讚同他的話：“沒錯，所以在國庫有其他穩定收入來源之前，還不能動鹽稅。今日我將你叫來，是想與你商討戶部的改革，文大人可有高見？”

說這麽多，他也有點累了，陳雲州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，看向文玉龍。

文玉龍今天受到的沖擊有點大，不過他已經聽出了重點：“皇上是打算對商業征收重稅，增加商稅在國庫收入中的份額？”

陳雲州放下茶杯，讚許地點頭：“沒錯，不過準確地說不是對商業征收重稅，而是一定程度上扶持商業，為商業發展創造良好的環境，比如鋪路築橋、修建打造碼頭、制定律法保護商人的合法利益等等。商業興盛，稅收方可上去，而不是竭澤而漁。”

文玉龍明白了陳雲州的態度：“皇上說得是，是臣淺薄。”

陳雲州不喜歡文玉龍現如今的態度，搖頭道：“文大人，將你調入京中擔任戶部尚書，是因為我欣賞你在地方上認真、務實的態度，而不是我想要個應聲蟲，你應該知道，我如今最不缺的就是應聲蟲。”

文玉龍心中一凜，意識到自己小心過頭了，連忙擺正態度：“皇上教訓得是。依臣在地方上所見，其實有一物對商業的發展影響很多，那就是銀錢。一貫銅錢十餘斤，若是大宗商品交易，攜銅錢極為不易。若用金銀，那金銀的成色、真偽、重量也會影響交易。”

陳雲州讚許點頭：“文大人所言極是，這確實是影響商品流通速度的重要原因之一。”

銅錢數量太大，清點很麻煩，而且不適合遠途交易，至於金銀，交易的時候經常是大塊的銀錠上絞下一塊稱重，也要花費不少的時間。

其實最便利易攜帶的貨幣是紙幣，古代蜀地有交子，後有大明寶鈔，但兩者都沒有逃過大水漫灌，淪為朝廷的斂財工具，信用盡失的結局。

因為開啟印刷機就能源源不斷產生紙面財富，搜刮民脂民膏，太容易讓人上癮了。

別說古代社會控制不了，現代社會多少國家一旦發生動蕩，紙幣也會瘋狂貶值，淪為一張廢紙。

所以陳雲州雖然眼饞紙幣的方便，但最終還是克制住了自己。

他笑看著文玉龍：“文大人，我有一計，戶部除了銅錢，可再鑄造一批銀幣、金幣，規格在半兩左右，銅錢可增加一些重量，以達到五百枚銅錢兌換一枚銀幣的比例。以後市面上可並行流通這三種錢幣，規格統一之後，商業交易就方便很多。”

大宗商品遠途交易，可完全用金銀幣替換銅錢。

這樣在交易中也不用那麽麻煩了，拿一銀幣去購買商品，店家可找銅錢，拿金幣可找銀幣、銅錢。

就像民國，有了銀元，誰還會用一錠一錠的銀子？

文玉龍眼睛發亮：“皇上此計甚好，臣這就回去擬定具體的計劃，改日再奏稟皇上。”

陳雲州頷首，笑著讓人將他送了出去。

文玉龍入京第二日就去了戶部，召集戶部的官員議事，商討，忙活了整整五天，最後拿出了兩本奏折呈到陳雲州案桌上。

第一本是關於幣值改革的，以後官府將印刷半兩重的銀幣、金幣，流通到全國。

第二本是《華夏商規》，有一指厚。

這本商規更像是商業法和商稅的合集。其中第一次明確規定了商人的義務和權利。商人必須按時納稅，不得賄賂官員，逃避稅款，在糧食這等攸關百姓生計、地方穩定的商品漲價不得超過三倍，災荒年不得超過六倍。

至於權利，廢除了商人不得穿綾羅綢緞，不得乘華轎等舊規。除了不能參加科舉這一項，商人跟良民已無什麽區別。

此外，對於商人非法牟利，或官商勾結等惡行將以嚴懲，抄家砍頭。

商稅方面的規定就更詳細了，文玉龍采取了陳雲州的建議，又根據眾官員的提議，對酒、醋、醬油、茶、首飾、珠寶、賭坊、毛皮、古玩等不涉及底層百姓生計，也就是有錢人才用得起的奢侈品征以重稅。

此外城市房產買賣、租賃等也按規定征收不低的稅款。比如房產交易要繳納兩成的稅款，租賃一年需繳納半成的稅款。

陳雲州一一看完，對文玉龍的辦事能力很滿意。

不過他又額外加了幾條，一是商人的權利，如果一個商賈之家從商二十年，未曾有任何惡行，可允其子女參加科舉。

不過一旦考上做官，其家族將不得再經商，以免官商勾結，用手中的權力打壓競爭對手。

這是陳雲州為商人將來在政治上有一定的話語權做鋪墊，有了經濟地位，這個群體自然會想方設法謀取政治權力。

二十年這樣的期限限制，既能讓朝臣文人們不至於太反對，又能讓一部分有追求的商賈約束自己的行為。

第二條是對房產稅的補充。陳雲州規定，凡是家中房屋超過十間者都要繳納房產稅，十到二十間，每年繳納當地房屋平均價格一個點的房產稅，二十到三十間房屋者繳納三個點，三十到五十繳納五個點，五十到一百繳納八個點，一百以上繳納十五個點。

而且有多座房產的，房屋間數疊加。

陳雲州此舉有兩個目的，一是征收富人稅，增加財政收入。窮人家也就幾間茅草屋遮風避雨，家裏能有十間以上房屋的，至少也是個富農小財主。

二是為了間接促成分家，在一定程度上減少家族的影響力。

古代很多家族四世同堂，甚至是五世同堂，上面一個老祖宗，下面一堆的兒孫、曾孫、曾曾孫的，幾十口人居住在一起也是常事，住的房子自然也超過了十間。

這樣會造成老人權威過重，下面的子孫一輩子只能當孫子，沒有當家作主的權力，五六十歲了幾個兄弟還同居一堂，什麽事都得聽老人的，這會扼殺一部分年輕人的創造性、自主性。

有了房產稅施壓，幾年或者十幾年所繳納的稅款就可以再買一處他們居住的大宅子，為了省錢，這些人自然就會分家了。

改完後，陳雲州正式為其命名為《華夏商規稅律》，這是古往今來第一部商法，其中明確規定了商人的權利和義務，讓民間商賈備受鼓舞，掀起了經商的熱潮。

【作者有話說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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